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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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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吴燕山单骑到了西宁,在长官署门口对哨兵说:“请问卫队马队长在不,我姓寇,贼寇的寇。是约定好见面的。”

  哨兵客气地说:“你稍等。”拿起电话大声说:“接马队,马队呀,有一姓贼寇的人找您,阿不,是姓寇,贼寇的寇,好、好。”放下电话冲吴燕山说:“先生您得等会儿,马队就来,先生你姓错了,”吴燕山一惊,哨兵接着说:“阿不是,是我称呼错了,您别见怪,您到远处等,这儿不能站人。”吴燕山笑着走开,站在远处想:“小伙子看上去蛮精神地,怎么几句话绕来绕去说不清。”

  等不长时间,出来一军官同哨兵说话,哨兵朝吴燕山一指,军官快步走过来,老远就说:“寇兄别来无恙。”吴燕山迎上去向军官行一军礼,说道:“马长官吧,我是寇四水。”军官说:“知道你姓寇、贼寇的寇,更知道你是吴燕山,也姓贼寇。”说完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哈哈大笑。

  吴燕山也跟着笑了笑,但笑的尴尬、苦涩。军官接着说:“没事儿,跟我进来。”

  到了办公室里,马队长到杯水递给吴燕山,说道:“坐吧,住处妥当了吗?”

  “报告马长官,住在东关大车店,离这儿近。”

  “那就好,别叫我马长官,容易混,叫马队长就好,马家军能称为马长官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马步芳长官,他知道你就是吴燕山,我当然也知道,对外嘛,就叫寇四水好了,你喝水,马长官不便见你,请理解,长官让我安排你给侍卫队当教官,正营级,委任状随后就送来,我已安排人给你领军备。还有,你不要错怪马九旺,他向马长官推荐你就不能欺骗长官,当然他也不敢,这是军人的忠诚,听得懂不!”马队长一口气说完,吴燕山暗自心惊,“这人不含糊,年级轻轻能当上长官公署卫队队长,说话干脆利落,是个人物。”吴燕山站起来双脚一磕行礼说:“是,马队长,吴燕山,不,寇四水明白。”

  “别行礼了,坐下说话,你不一定明白,不过以后你会明白。”

  门外有人打报告,马队长让进来,两个士兵推门而入,把一张委任状和一套军装放在桌上,敬礼后退了出去。

  马队长说:“委任状放我这儿,明天侍卫队集合出操后宣布,军装你拿着,明早天亮时到这儿找我,你暂时住外面,去吧。”

  就这样,吴燕山成了长官署侍卫队的教官,第一天上任,马队长集合全部警卫让吴燕山示范拳脚,也就是想试试吴燕山的身手,结果是两人齐上没走上一个来回就被吴燕山打翻,接着拼刀,用的是马家军的战刀,结果依旧,还有一个警卫被吴三山用刀背打伤,当然是留了情面,若用刀刃,那个警卫会被拦腰砍成两断。然后是马上搏杀,马队长亲自上阵,两人各落马一次,似乎是打了个平手,两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难得的是吴燕山让的不着痕迹,使马权心存几分感激。最后是骑射,吴燕山也名次靠前,比试持续了一个上午。

  就在距操场不远处的一栋两层楼上,一间不大的办公室窗前,一个留着一字胡的军官从头至尾观看了这场比武,直到比武结束,他才转身离开,自语道:“可惜了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马长官。

  罗望回城的第二天,方端文就带着新招的工人上工了。达盛昌商号门前,刘甲讲完规矩,按照名册把人分成了四拔,仓库、粮行、面粉厂、衣帽皮货各点人数不等,分别交给周吉、王积富、白俊,三个点的人领走后,刘甲叫出几个熟皮、缝纫的师傅,把留下来的几个人交给他们去带,然后对方端文说:“大舅,你做工头,对掌柜负责,得让掌柜给你专门交待。”又对方秧说:“我带你去厨房,走吧。”

  罗望站在台阶上看着刘甲利索地安排这些事,暗自佩服,不亏是大户人家出身,做这类事井井有条、滴水不漏,说声:“大舅跟我来。”就往里走,方端文跟在罗望身后,边走边说:“掌柜,在这儿就别再叫大舅了,我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礼数,叫我老方就是。”刘甲从厨房出来迎面向罗望招呼一声:“姐夫,大舅,走了啊。”罗望略一停应声说:“去忙吧。”继续往前走,每到一个作坊都给大家介绍:“这是新来的方工头,今天起领料、工时、质量、门市买卖都由他负责。”然后带方端文到办公室详细说明要做的事,又叫来门市的伙计作了交待,方才让两人去门市照料生意,自己来到院子里,从刘英子手里接过儿子说:“你找四套旧衣服打包,准备两斤猪肉,肥点,五斤白面,对了,女人穿的内衣内裤什么的三套,我要用。”刘英子嘟囔一句:“要不要问一下大妈。”罗望咳嗽一声自顾逗孩子玩,没搭理刘英子,刘英子没再说话就去准备东西,罗望抬头看着刘英子背影,长过腰际的大辫子油黑发亮,随着身体扭动摆来摆去,心里有些发热,叹口气,抱着孩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林梅英的画像前自言自语:“儿子,这是你母亲,她是因为生你才死的,儿子,你妈妈漂亮吧,可惜,我父子没有这个福份,再也见不到他了。……。”边念叨着,边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不一会儿孩子睡着了,罗望小心地换一下姿势,让孩子紧贴在胸前,起身出门,站在了廊檐下有阴凉处。

  看见母亲和刘英子自后院顺着廊檐走过来,刘英子两手各拎着一个包衭,罗望知道刘英子还是告诉了母亲,俩人走近,母亲说:“英子,今天的事你做错了,望儿是一家之主,他要做的事自有道理,用不着向我们妇道人家多说,英子,他是你将来的丈夫,要信、要敬啊。”

  刘英子红着脸小声说:“知道了大妈,我是怕你责怪他才给你说的。”罗望盯着刘英子看了一会才发现刘英子已不是当年从黑城子刚来时又黑又瘦的模样,出落的瓜子脸白白净净,杏眼含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向上弯着,因母亲的斥责低下了头,用小虎牙咬着下嘴唇,心里一阵怜惜。

  这几年罗望眼里只有林梅英,根本没有在意过身边任何一个女人,今天是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刘英子,方才发现她漂亮、耐看。母亲发现罗望脸上表情变了,咳一声说:“英子去把东西绑在脚踏车上。”刘英子不言声转身离开。

  母亲笑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怎么样,舍不得了吧,娘可是为你好,以后你自己去指教吧,省得我做恶人。”罗望笑了笑没再说话,把孩子递给母亲就出了街门,见刘英子吃力地往脚踏车上码放包衭,接过来几下摆弄好,用绳子绑牢,扶着车把子和颜悦色地说:“英子,进去吧,外面热。”刘英子一下高兴起来,说声:“哎,”欢快地进了门。

  一整天,罗望把东西送到方秧家,又到面粉厂、粮行、皮货市场查看新工人干活的情况,每到一处都少不了叮嘱一番,回家天已黑透,厦房里收拾婚房的两个泥瓦匠、木匠还在干活,罗望走进去说:“两位师傅,灯下干活窝工费力,回吧,明天再干。”木匠停下手里的活说:“罗掌柜你来看,”拿起油灯告近隔墙的木板,往旁边一推,木板无声移开,露出一个黑洞,将灯移前,里面空洞洞的,罗望接过灯钻进去,发现是一间暗室,缩身退出来关好木板,说道:“两位师傅,此事到我这里就封口,工钱除刘甲给你们的之外,我再出一份。”木匠说:“罗掌柜放心,我们也是了卸木板时才发现有暗室,行有行规,即然收了您的封口费,我们定当守口如瓶。”“这我信,收工吧。”罗望说完就出门进了堂屋,看到桌子上摆着饭菜,刘英子抱着孩子在喂牛奶,问声:“娘呢?”刘英子还没回话,林之甫和母亲一前一后进了门,林之甫说:“吃饭吧,等你太久,菜都凉了。”罗望说:“爸你坐,我去热一下。”

  母亲说:“不用了,就一碗稠饭,大热天地,伤不了人,吃完林先生还要回呢。”闲聊着吃完饭,罗望送林之甫出了街门,在办公室忙碌到子夜时分方才回到自己房间,前脚进门,后脚刘英子就跟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罗望洗漱完毕,刘英子端水泼在院子里,进来关上房门,低头红着脸说:“壮儿睡了,大妈让我和你睡。”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罗望这才发现炕上的被褥换成了新的,明白母亲的意思,起身拉住刘英子的手说:“过几天就圆房,回去吧,听话,”又在她脸上拍了拍,推她出了房门。

  罗望早起晨练是雷打不动,次日天刚破晓,他正在舞棍,听到了门环的响声,打开一看是方秧,说声:“来的够早阿。”就继续自己招式。吃早饭时,方秧把饭给罗望端了过来,在一旁等罗望吃完,边收拾好碗筷边说:“我爹让我谢谢掌柜!”罗望这才注意到方秧换了衣服,上身是一件半新的铁锈红夹袄,下身是蓝色英单布裤子,脚上是黑平绒布鞋。衣服是林梅英生前穿过的,不大合体,也还看得过去,只是手背、脚面上满是紫黑色的垢痂,脸上和脖颈处也是黑的,浓密的头发上一层黑灰。说道:“方秧,好好干活就是,谢什么,问问你爹,你住在我家行不?许多活是工人下工后、上工前干的,来回跑费劲且误事。”又对正在吃饭的刘英子说:“你给方秧找块香胰子,让她好好洗洗。”刘英子很不情愿地把碗筷重重放在方盘里,起身进了母亲的房间,随即又出来把手里的胰子也重重地放在了方盘里说:“好好洗,洗的香香的。”罗望知道刘英子气从何来,瞪了一眼,等方秧端着方盘走后,他沉着脸厉声说:“跟我来。”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刘英子跟着进来,轻轻关上房门,低下头捏着辫稍,叭嗒叭嗒掉眼泪。罗望心一软,轻轻把她搂过来说:“英子,记住不能摔碟子撞碗,不管心里有多大气都不能往家里的器物上使,那丫头手脚黑乎乎的,不洗干净工人们吃饭会格应,把你原来住的小屋收拾一下,让方秧住,英子,不能对女工们使小性子。”说完捧起刘英子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刘英子还在掉眼泪,但眉眼间满是幸福的笑意。低声说:“那我叫你哥行不?”罗望不置可否地说:“快去干活吧,孩子睡了,你得勤快些。”

  转眼到了本月二十七日,罗望想着明天就要娶亲,对母亲说:“娘,今个天气好,我们一家人去上坟吧,怎么地也得告诉梅英一声。”母亲说:“应当的,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能记得林梅英的情份,人嘛,记住亲人的好,能受用一辈子。去准备一下,日头升起来就去。”

  到了坟前,刘英子把孩子递给罗望,从篮子里取出供品摆好,跪地上点燃了烧纸,母亲蹲在一旁,低声细语地絮叨着:“梅英,孩子看你来了,全家人都来了。”罗望站在两人身后注视着坟堆,又把目光从坟头移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上,看到刘英子油黑发亮的辫子拖到了地上,默不作声地一张一张烧纸,母亲仍在念叨:“梅英啊,壮儿可乖了,长的白胖白胖,招人疼哩,你就放心吧,望儿要娶刘英子续弦,是你爹林先生的意思,望儿年轻,身边没个女人不行是不是,你别介意啊,他心里有你呐,这个你知道……。”

  罗望突然发现母亲脑后的头发一片花白,双肩在微微颤动,不由一阵心酸。母亲站起来从罗望手里接过孩子说:“你也烧些纸通说通说吧。”罗望蹲下却哑口无言,来时想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不知道从何说起,默默地烧完纸起身从母亲怀里抱过孩子绕着坟堆转了一圈,说句:“回吧。”就自顾自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日头未至当午,天已热了上来,把土路照得一片蜡白。道旁的苞谷、高粱、大豆和山药地热气蒸腾着,庄稼叶片晒卷了,在逼人的暑气中耷拉下来,偶尔一阵热风吹过又归寂静,树木、庄稼像隔着水一样在气流中漂漂乎乎地颤抖。

  罗望越走越快,燥热难耐,心里阵阵莫名的伤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孤单,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回到家儿子已睡熟,贴在罗望身上蜷缩成一团,小脸蛋红扑扑的,母亲接过来说:“你这硬邦邦的肌肉孩子不舒坦,去洗洗脸,把刘英子送到林家,明天从林家娶亲。”正说着话刘甲进来了,罗望打声招呼要到厨房打热水,刘甲拉他到房子里低声说:“我陪着刘英子去林家,你去找一下关富智,你那位亲亲地岳父大人刘元新出了点麻烦。”

  罗望问道:“怎么回事?”

  “一两句话说不清,今天我去林家商量娶亲的事,有人上门要赌债,说刘元新欠债还打人,限三日赔偿两千大洋,这得请关富智出面说合说合。”

  罗望看着刘甲,刘甲摇头叹气说:“知道你不愿去求关富智,这不是没办法吗!”房门虽然开着,但刘英子没有听到罗望和刘甲的交谈内容,只看见两人的脸色很不好,连忙殷勤地端来盆热水,罗望没再说话,捞起手巾拧干擦把脸,对刘甲说声:“那我先走了,啥人嘛,啥事儿嘛。”把手巾递给刘英子,转身出了街门。

  穷人突兀地掉到富窝里,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各种劣性都会表现的淋漓尽致。

  刘元新进城后,老两口在林家照料林之甫的生活,家业虽大事并不多,刘元新就有大把的时间在城里闲逛,今天到大佛寺门前看杂耍,明天到茶园子听说书,游手好闲的日子过得很自在,不出两月,认识了三个整天背着南墙晒日头的懒汉街流子,这种人大多心术不正,看见刘元新出入林家,腰里又有几个铜钱叮当作响,大哥长大哥短地敬着刘元新,不外乎就是哄骗着刘元新请他们吃碗臊子面,泡个茶园子而已。前段时间泡茶馆时刘元新结账掏出的一把铜元里混着一块银元,那三位立马眼放绿光,不再满足于一碗面一壶茶,互相一使眼色,有一个就说:“大哥,进城这么久了,没开过洋荤吧,今天哥儿几个带你去见见世面,看看啥是有钱人过的日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刘元新撺掇到了顺来馨巢,其实那几个懒汉街流子也是头次踏进顺来馨巢的大门,两眼一抹黑,一进门就被看门守院的大茶壶拦住喊斥:“你们干嘛呢,出去、出去,听戏、听书到茶园子去,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儿。”

  四个人中,就刘元新穿的干净齐整,却也是满脸沟壑,一幅庄稼人的苦相,其他三人到是白净,身上的衣裳却打了不少补丁,察言观色是大茶壶与生俱来的本事,一看这几位没有一个有钱的主儿,当然不让进了,刘元新被挡住顿觉没有面子,大声嚷嚷起来:“你不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下人嘛,我是林之甫林先生的管家刘元新。”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山药花,出门刚好听见刘元新的话,猛然想起关富智给她聊过林之甫家有个叫刘元新的管家,是罗望未来的老丈人,忙说:“让他们进来。”

  人一进来,山药花就后悔了,这位不好招呼,女人、大烟、赌博一样都不敢上,他怕一旦罗望知道了告诉关富智,凭那两人的关系,关富智定会收拾她的,边让大茶壶给四人泡茶,边脑子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几位是头回来吧,先喝茶,堂屋里几位客人正在听小曲儿呢,唱曲儿的是五凤里头一位,几位随我过去听听曲儿、喝喝茶,林先生和我们掌柜可是老交情,看在林先生的面上,今天就不收你们钱了,听完曲儿你们赶紧忙去吧,免得林先生找你找不到,你说呢刘管家?”

  刘元新一听掌柜和林之甫是朋友,又是免费听曲,连说了几个好,哪敢再造次,心神不宁地听完小曲儿赶紧回了林家,小曲唱了些啥没有听进去,出门时大厅里摇碗子赌博的情形他到是上了心。

  过了一天,心痒难忍,偷偷从罗望送来的财礼中拿了几块银元来到顺来馨巢,大茶壶不敢再阻拦,顺利地进了大厅,几局下来,赢了几十个铜元,兴冲冲地回去了,本就好赌的刘元新,得了彩头哪能就此收手,隔三差五地来赌上几把,总是输多赢少。这天午饭后,乘林之甫午休,刘元新主动找到那三个街流子为自己助威,再次坐到赌桌上,坐庄的是一高大肥胖的新疆人,人称乌掌柜,下手是一叫豹子的精瘦年轻人,这两个正是乌拉思曼和他的搭档豹子。

  赌注下的比较大,以一块银元作通底,庄家押几块,其他人必须跟几块,开始刘元新还赢了两举,面前放了八块银元,轮到自己庄时就背了,一庄坐完,就把面前的银元输了个干净,轮到豹子坐庄,刘元新手气更背,豹子下注又大,开一宝五块,只两举,刘元新输了十块银元,急于翻本,难免就心浮气躁。那骰子也是有灵性的物件,兴头来了想啥出啥,运气走了押大出小,豹子庄没坐完,刘元新就没钱了,还欠豹子五块大洋,嘴里不干不净地胡乱骂人,豹子一拍桌子说:“穷怂,没钱就滚蛋,少在这儿充大头,扫爷们的兴,滚、滚吧。”刘元新输钱又挨骂,羞臊难当,回骂道:“你日你*的啥玩意儿,老子穷,老子的女婿是达盛昌的掌柜罗望,老子还能没钱。”仗着人多势众,起身扑向豹子,豹子灵巧地从椅子上轻轻跃起躲过。乌拉思曼一听是罗望的老丈人,心里一乐,对豹子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头。刘元新二次扑上来时,豹子即不躲闪也不还手,任由刘元新扇了两个耳光,在腿上踢了一脚,乌拉思曼则高声说:“欠债还打人,算人吗?按道上规矩,一巴掌五只羊、踢一脚一头牛,姓刘的欠下豹子两千大洋,大家都看见了,做个干证,收到钱我姓乌的作东让你们在这里吃喝玩乐。”听到动静的山药花过来一看,刘元新骂骂咧咧、指手画脚气冲冲地出了大门,楞在了当场。当晚在枕头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关富智,关富智搂着山药花说:“这事蹊跷,那两人是有功夫的,咋能让刘元新打耳光,奇怪了,刘元新来赌钱你应早告诉我嘛。”山药花说:“人家不知道他来嘛,爷,别说这闹心事了,忙我们自己的吧,好久不来,地都旱了。”

  罗望一进镇公所,关富智就知道他为何而来,打着哈哈招呼:“罗老弟快坐,明天就要当新郎官了,还忙啥,该不会是专门请我吧。”罗望说:“专程请关爷也是应该的,是这样,……。”

  关富智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咋会这样,到我那儿玩的人都很守规矩,我这就回去问问是咋回事,你先回家吃饭,弄清楚我去找你。”

  下午,关富智到达盛昌,对罗望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又说:“老弟,那两人带着几个伴当在甘州已有月余,一副财大气粗的嘴脸,前两天才办的临时居住手续,这会儿就在楼上听曲儿,你备点钱咱们去见见。”

  罗望是第一次来顺来馨巢,一进门山药花就嗲声嗲气招呼:“关爷回来了,这不是罗大掌柜嘛,希客呐。”关富智眼一瞪骂道:“少在这儿卖骚,带我们上楼。”山药花立马低眉顺眼地领着两人上楼,从楼梯上罗望就看到飞檐上挂一匾额,上写“五凤楼,”认得是林之甫的手笔,走廊到头的一间大房子里,传出弹琴和唱曲声:“奴将杨柳品官人,官人呐,笑拈花枝软半分。输与牧丹三四吋,半是胭脂半是红,……。”两人进门,乌拉思曼和豹子七八个人围坐了一桌,看见关、罗两人,乌拉思曼一摆手,那些人都站起来脚步很轻地出去了,只剩乌拉思曼和豹子,乌拉思曼小声说:“两位坐,把这一曲听完。”

  一个方凳上坐着身穿葱绿色长裙的姑娘唱道:“红晕润初妍,纤腰翩。娇倚栏杆眼欲穿,盼郎见,半是羞来半是想,……。”唱完起身向桌子上的几人蹲了一下算是行礼,关富智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出去。”姑娘一手拎着裙裾,一手拿着琴低头出了门,突然传来一阵嘻笑和“咣啷”一声,显见是外面的人动手动脚,姑娘的琴掉落在地上,乌拉思曼大声说:“都放规矩点,我今天把“五凤楼”的五凤全包下来让你们玩个够。”外面顿时鸦雀无声,乌拉思曼没容罗、关两人开口,抢先说道:“关爷,你这儿生意越来越兴旺,五凤楼里的五凤个个都招人心疼,老乌我来就不想走了,你找我么子事呀,我手下人可没有欠你姑娘的胭脂水粉钱,再说了,玩女人这事,逼钱顶*钱,各取所需嘛。这位是罗掌柜吧,大名鼎鼎呐。我和达盛昌做了几笔生意,也是钱货两清了,还不至于让罗大掌柜兴师问罪吧。”杂七杂八胡说一通,把关富智和罗望嘴堵死了。

  关富智强忍着怒火喊道:“来人,上茶。”又对乌拉思曼说:“乌掌柜,前几天我这兄弟的老泰山冒犯了这位豹子,今天,关某想做个和事佬,能否给个面子,大家一起喧喧。”罗望也站起来抱拳行礼道:“乌大掌柜,我是罗望,老泰山来自偏远山沟,没见过大世面,罗望替老人家给这位豹子兄弟赔个不是,还望两位宽宏大度。”

  乌拉思曼干笑一声说:“这个就难喽,照说呐,关爷的面子在甘州那是赶得上磨盘大了,该给,不过,罗掌柜的老泰山欠赌债还打人耳光,辱人太甚,虽有俗话说:“人不要脸,发财升官。”可我们走江湖的人最看重脸面,无端地让人当众扇耳光,和杀人差不了多少。两位说是不是。”

  大茶壶端上来四个盖碗茶,关富智说:“放下你出去。”等大茶壶出门后,关富智接着说:“乌掌柜,乡下人做事没有分寸,我做个主,罗掌柜给豹子兄弟端茶赔罪,适当给些补偿,你说个数,如何?”豹子说:“赔罪不敢当,数儿乌掌柜已经说过了,二话不说,两千大洋,这事就过了。这对罗掌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尕事情嘛。不赔钱也行,总得让我们掌柜挣点脸面回来吧。”

  罗望看这两人不松口,而且豹子话里有话,强压着火气、耐住性子,和颜悦色地说道:“乌掌柜,豹子兄弟,一个大字不识的乡民,两位就不要再和他一般见识了,我先给豹子兄弟赔罪。”说着起身给豹子作揖,豹子扭头不理睬。关富智拉着罗望坐下,尽可能把语气放缓说道:“乌掌柜往来新疆、甘肃做生意有些年头了,以后也还要做下去。退一步海阔天空,免不了以后打交道,这事上乌掌柜让一步,我关某人和罗掌柜记住这个情,容我们日后回报。”关富智说着话和罗望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心里都明白,姓乌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两千大洋,罗望第一眼见这个叫豹子的一身精肉,明显是练过拳脚功夫,能让刘元新打耳光,就意识到这里头有文章,只是不清楚他们目的何在,关富智说的话也是为了勾出他们的实话。

  乌拉思曼说道:“既然关爷有这话,我就直说吧,我想和罗掌柜做笔买卖,不知罗掌柜是否愿意。”至此,狐狸的尾巴露出了稍稍。罗望不言声看着乌拉思曼,没有贸然应承,乌拉思曼接着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我们新疆的总商号打算在甘州设分号,当然以经营皮货为主,甘州市场里达盛昌的仓库卖给我吧,罗掌柜只管开价。”罗望腾地站起来,厉声说:“乌掌柜,你费心思把罗某引出来,目标就是仓库吧,告诉你,这是一百大洋的银票,让我那不晓事的老泰山买个教训,收了,这事就算过去,罗某人承你的情,不收你随便处置,别打仓库的主意。别说那不是我个人的,就是我的也决不卖。”说着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乌拉思曼仍旧慢条斯理地说:“罗掌柜稍安勿躁,乌某知道仓库不是你一个人的,刘大掌柜有一半股份,只要你同意,那边我来摆平,少不了你的好处。”

  “做春秋大梦吧你。告辞!”说完,罗望拉起关富智就走。

  身后,乌拉思曼大声说:“钱儿嘛好东西,乌某收下,事情嘛没完。”

  罗望停住脚说:“文的武的罗某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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