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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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 青山院。

“姑娘可还记得先前在兰庭当差的那个小丫头桂圆?”

锦绣一怔:“记得, 怎么?”先前她到兰庭找雪雁,桂圆时常会在隔着不远的地方好奇打量她们二人说话。

“奴婢这几回去兰庭,都没见着她人, 刚才听您的吩咐去收拾雪雁姐的遗物, 随口问了那儿的妈妈,才晓得桂圆在半个多月前给调到了别的院子。”

锦绣神色一紧, 半个多月前, 那岂不是就在雪雁出事前不久。

“奴婢问桂圆怎么会被调走,那妈妈说是因为上头罚了个人下来, 原先桂圆也不是被罚到兰庭的,不过是倒霉被分去的,如今有人被主子惩处下降到兰庭当差,桂圆就去了别院。这本来倒也没什么, 可姑娘你晓得那被罚下来的人是谁吗?”

青鸾沉着脸道:“不问根本不知道,竟是先头秋芳院的那位黎姨娘芍药……”

锦绣皱起眉头, 隐约也觉出几分古怪。

“雪雁姐出事的四日前,她到的兰庭,照理说,这期间来来回回的,总要碰见一回。可是姑娘你想想, 那段时候,到雪雁姐出事,乃至今儿奴婢去兰庭, 竟从来没看见过她。不想倒没什么,细想来,倒似是故意避着人一般……若非今日奴婢多嘴问了一句桂圆的事,哪里能知道这些?”

锦绣点头:“的确是有些不对劲,你到时得空去问问,芍药是哪几日当值。”

“姑娘的意思是要去见一见她?”

锦绣颔首,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低头沉吟。她近些时候日日夜夜想着雪雁被害的事,细细想来,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雪雁身上的伤口极深,而且是一刀毙命,寻常女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凶狠与力道。若非是练家子,就是男子所为。

最难解的,是她临死前道出的那个谢字和抬起的手,莫非雪雁是有意拿手指着什么……

“姑娘,你别怪奴婢多嘴,”青鸾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青凤那丫头上回说的那些要替雪雁姐找回公道的话,说是没说错,可真要做起来却难得很,姑娘待雪雁姐的心意咱们都知道,但眼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姑娘可千万要小心,别给有心人算计,再吃了亏。”

“放心,我自当注意着。”锦绣听她这么说,忽而想起那夜自己伤心不能自已在谢毓跟前落泪的事,眉心一蹙,垂了眸略有些不自在。

“姑娘,二少奶奶那边……”

“青凤与你说了?”锦绣苦笑,“二表嫂是有身子的人,咱们还是避忌着些,你好生知会青凤,往后不要轻易冲撞洗梧院的人。”

“奴婢省得。”

主仆二人正说话,青凤跑到屋内:“姑娘,大奶奶的人来了,请你去朝夕阁说话……”

……

不多时,锦绣由青鸾跟着,到了朝夕阁。

朝夕阁内点着暖香,味道浓郁。如今天气冷下来,阁内添了炭盆,配着这调温怡养的香气,竟有几分温暖如春之意。

上首,若干仆妇环绕之间,坐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人自然就是秦氏,锦绣看到另一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藕荷色小袄,白玉簪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需言语,周身就仿若有书香气萦绕。

锦绣屈膝行礼:“大舅母好,大表嫂好。”

“坐吧。”秦氏道。

锦绣依言落座。

秦氏暗下打量,见她穿一身毫不起眼的素裙,粉黛未施,却秀美俏丽,若三春之桃,眉眼间气度从容,与江雅言的温婉斯文不同,竟有几分清贵雅致。

秦氏嘴角一撇,暗道自己是看花了眼,一个庶女生的商户女,哪来的什么清贵气?

自先头算计不成,给谢毓横插了一脚,秦氏见这林锦绣如何都不顺眼,如今府里头又出了那等传言,对她就愈发不喜。

“今儿找你过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和阿毓的事。你当也晓得,如今府里已经有些不好听的话,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毕竟阿毓有要职在身,若因为内宅的事给人指摘,也是祸患。雅言同我商量,不若下个月挑个吉日将你纳进秋芳院,你看如何?”

秦氏说着话,江雅言便垂首在旁微笑听着,待秦氏说完,她望着锦绣柔声道:“表妹放心,如今你年纪还小,不必成礼,有了这名分,便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往后在秋芳院……我们就以姐妹相称。”

锦绣早在秦氏开口说第一句时,脚底就有些发冷。是了,她早早地进门,既可平息流言,又能规避祸患,看似是当前最好的一步路。

锦绣起身,走到中央,对着二人屈膝再行礼:“大舅母,大表嫂,锦绣……不愿如此。”

江雅言脸上的笑意一凝,随即道:“表妹是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么?若是如此……”

锦绣摇头:“锦绣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对大表哥无意。”

秦氏将茶杯重重一搁,四下一静。

“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你和阿毓的事情阖府尽知,不进秋芳院,你还想去哪里?还是说,当个姨娘你还嫌不够?”

江雅言:“母亲别急,再听听表妹的意思。”

秦氏冷冷道:“你是为了他们二人好才如此百般忍让,哪里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退一尺,人进一丈,今儿就让她蹬鼻子上脸,往后你还如何在秋芳院立威!”

锦绣肃着脸,仿佛丝毫不为秦氏冷厉的怒斥所动,只抿着唇道:“锦绣谢大舅母和大表嫂一片心意,但我无心婚嫁,惟愿有朝一日能入佛门,若舅母应允,今年年后,锦绣便搬去家庙,落发为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青鸾脸色大变:“姑娘……”

江雅言一愣,看向锦绣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秦氏也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直直盯了锦绣半晌,忽而冷笑道:“你以为我们秦家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地方么,婚嫁一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自作主张的道理!”

锦绣垂眸一笑,如芙蓉含露,凄绝美艳。

江雅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秦氏道:“母亲,您先不要动气,表妹年轻气盛,如此这般,也是一时糊涂。”

“表妹,姨父姨母若在世,一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你若遁入空门、孑然一身,届时老无所依、身如浮萍,又怎么对得起他们在天之灵?母亲话虽说得重,到底也是为你好,你何须如此呢?”

锦绣暗暗摇头,江雅言果真非同一般,几句话间四两拨千斤,将她方才所言说成是一时意气,又给她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

“表嫂误会了,锦绣今日所言,绝非一时意气。”她抬起右手,解下发簪,青丝垂落如雾如瀑,更显秀美绝尘。

江雅言一时失神,就见锦绣掬起一捧长发,用簪尖猛然往下绞去!

秦氏大喝:“住手!”

簪子落到一半,被秦氏扔出的茶杯叮当一声撞飞,滚落在地,几缕秀发应声飘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残害自己的身体!”秦氏面上怒不可遏,实际更是心有余悸。她对林锦绣的不顺从恼怒万分,却更怕届时谢毓回府发现林锦绣落了发便要找她麻烦!此番她与江雅言找林锦绣来,想将事定下,实是自作主张,并未与谢毓知会,若是林锦绣今日出个三长两短,以那小子的性情,指不定如何报复。

锦绣斜坐在地,低头不语。江雅言看过去,见她的裙摆已被泼出的茶水浸湿,又兼发丝凌乱,本该是狼狈可怜的一幕,她却似乎没有丝毫柔弱无依之态,只是静坐于此,仿佛是在无声地抵抗。

“母亲,此事不急,晚些再定无妨,”江雅言道,“早知道如此,应先单独与表妹将话说开,今日之事,是我思虑欠妥。眼下母亲受了惊,不若先回去歇息,由我再劝劝表妹,母亲觉得可好?”

这一番话,当真天衣无缝、进退得体。

此事如今闹得如此,秦氏自然巴不得脱身,好将烫手山芋扔给江雅言。她平缓了一口气道:“也好,你好好地与她谈……原本好好一个孩子,真不知是怎么回事。”而后冷冷瞧了锦绣一眼,扶着丫鬟的手,一脸不愉地离开了朝夕阁。

秦氏带人走后,阁里人就少了大半。江雅言叫青鸾扶锦绣回座,又命她替锦绣把头发重新梳好。

锦绣静静由青鸾施为,垂首望着搭在膝头的手,一派文静娴雅,与方才那个要自断其发的女子判若两人。

江雅言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眸光闪动。

发髻梳毕,一如先前。

江雅言道:“表妹,人多了说话不自在,咱们单独说一阵子话可好?”

“自然无妨。”

少倾,阁内几个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她们二人在其中。

江雅言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表妹,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锦绣看向她。

“你为什么不愿意?”江雅言道。她看得出来,林锦绣是真心不愿入秋芳院,不是虚晃一枪、装模作样,而是由衷不愿。

锦绣没料到江雅言有此一问,当下一怔。

“夫君他文成武就,身居高位,往后更大有封爵出府的可能,若是做了他的女人,今后你所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不仅限于自己,更能荫庇子孙,你……为何不愿?”

沉默片刻,锦绣道:“齐大非偶……表哥虽好,却不是锦绣的良配。说来也许会让表嫂觉得可笑,锦绣此生对于情爱,别无他求,只希望……”

“希望什么?”

她轻轻一笑,却眉笼清愁:“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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