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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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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浑身是伤的朱慈烺靠墙侧身半躺着,身下垫着的是一堆零乱的谷草。他大睁着双眼,默默地看着墙上高处那个其实根本看不到外面的窗口,难以言喻自己此时的心情。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从太子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有人叫过他丧家之犬,有人叫过他叫花子,有人骂他狗贼,还有人说他心术不正将他生生从家中轰走。他不仅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剧变,在命运的拨弄下现在还成了一名死囚。

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父皇赠他玉螭吻之时说的话:“皇儿,父皇赠你这玉螭吻,希望它真能消除灾殃祸患,保我朝江山永固,保你他日顺利继承大统,国泰民安。”

当日的殷殷话语,还历历在目。而今,自己不仅不能报得国恨家仇,找到失散的弟弟,还作为一名死刑犯即将含冤受屈被处死!这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吗?他又想起与父皇的最后一次相见,那双无奈的含泪的眼睛,无数次想起都让他肝胆俱裂。如果父皇知道了自己此刻成了一个死囚,不知该有多么心痛!

“父皇,儿臣对不起你。儿臣辜负了你!”朱慈烺想到这些,悲痛难当,喃喃自语着,泪眼模糊。想到自己在眼前这个黑暗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甚至现在连一丝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他心中充满了痛苦、悲愤和绝望。

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牢里响起,听见牢门打开,朱慈烺甚至都没有回头,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似乎都已浑然不觉。对他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两天之后,他就要满含冤屈,满怀着未了的国恨家仇被当作杀人犯处死,他还有什么可关心的。因此听到牢门打开和有人进来,他都毫无反应,漠然置之。直到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尹公子”,顿觉心头一震。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三人。一个顾大人、另一个不认识,而叫他的正是之前彼此一见如故的夏完淳。他一下愣住了。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朱慈烺心头一热,喉头仿佛就哽住了,夏完淳趋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尹兄,真的是你!”热泪也瞬间涌上了夏完淳的眼眶,“你受苦了!”

“夏公子!”朱慈烺也十分激动,“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激动,勉强撑起身子,强笑着说。

“我和老师途经杭州回家,来拜访顾大人,也是机缘巧合,顾大人跟我们提起了你。”

夏完淳这才仿佛想起什么,转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老师,卧子先生。先生和顾大人是故交。上天眷顾,让你我阴差阳错再次相见!”

朱慈烺微微欠身颔首,算是跟陈子龙致意。陈子龙含笑点点头,眼神关切,一瞬不眨地盯着朱慈烺,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朱慈烺目视夏完淳,面露惭色地说:“夏公子,当日我不辞而别,实在对不住。我知道你和夏小姐对我一片赤诚,怎奈当时情势所迫,我唯有一走了之。没想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见到你太好了!家父和姐姐知道我找到了你,一定非常高兴!”

“夏大人?你们在找我?夏大人他……”

“尹兄,当日之事纯属误会,是那管家丁福因欠下赌债,夫妇二人见财起意,偷了你的东西!为遮掩罪行,才设计让你无法在夏府容身。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因此我们一直在设法寻找你,向你赔罪!”

“原来如此。”朱慈烺闻言顿然释怀,心中宽慰了不少,“原来我们都彼此误会了。我也误会了夏大人,实在有愧。也怪我当时太过冲动。”

“这不能怪你,父亲知道错怪了你,也甚为自责。一直派人在寻找你的下落。”

“那他们偷去的东西,可曾找回?”朱慈烺想到失窃的玉螭吻,心中不免焦急。

夏完淳歉疚地道:“对不住,还未找回。那丁嫂将它拿去典当,后来我们欲去赎回,怎奈那当铺已经易主,老板不知所踪。经过查问,显然就是因为你的东西太过珍贵,老板恐他日有人寻回,因此逃之夭夭,我们也未曾见到那物件。”

见朱慈烺默然不语,夏完淳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家父已经承诺,定当全力追查下落。既然那东西如此珍贵,想来对尹兄而言非同小可。”

“那是家父所赠之物,我视若自己的身家性命。”朱慈烺轻声说道,提及父亲,他眼眶红了。

三人看在眼里,联系到他失窃之物的珍贵和身上的龙纹,心里已经断定他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敢问尹兄,那是何物?问了丁嫂和丁福,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若告知,我们定会多加留意,也便于日后查找。”

朱慈烺默然半晌,字斟句酌地说道:“是个玉佩,墨玉所制,通体漆黑,比鹅卵石略大些。”

“是何形状?”

“雕的是龙头鱼身。”

“龙头鱼身?可是龙生九子之一的螭吻?”陈子龙不禁问道。

“是。”朱慈烺此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说什么,再说下去,恐怕身份就要瞒不住了。因此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之后,他就沉默了。

对于夏完淳,他是相信的,可是,有必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吗?告诉了又有何意义?自己马上就要被处死了。况且,眼前的陈子龙和顾大人,值得相信吗?特别顾大人,在审问自己的过程中,软弱无能,毫无主张。陈子龙既然是他的好友,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他却是夏完淳的老师,他到底是何许人?眼前之人如果不怀好意,自己透露了身份也是死路一条,不透露也一样,何必多费周折呢!想到此,他决意隐瞒到底。

三人均看出了朱慈烺有隐秘的身份及心中的疑虑,见他不愿多谈及玉佩,如果再继续追问,恐怕他会另生嫌隙。

夏完淳沉吟片刻,诚恳地对朱慈烺说道:“尹兄,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要设法救你出去。”

“救我?”朱慈烺意外地问道。

“正是。尹兄侠骨丹心,令人感佩。顾大人因为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他为你之事,日夜辗转反侧,深感不安,因此才告诉先生,请先生献计。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得知你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朱慈烺闻言,心中对顾大人的芥蒂虽然消除了些,但依然心存疑虑,于是转头对顾大人客气地道,“多谢关心。”顾大人连忙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尹兄,顾大人提及你身上所穿衣物,考虑到事关重大,你可否告知一二?”

一听又提及衣服,朱慈烺不禁心生反感,说到底,他们还是关心他的身份,说不定就是顾大人为了拿准他的身份而想出的法子,一旦确定他的身份,就要拿去邀功。他出宫之后,吃尽了苦头,尝尽了冷暖,也认识到了世道险恶,因此心中愤慨,也不免有些偏激,遂冷冷一笑道:“若不是因为这衣服,也不会有人关心我是谁吧?即便被错杀,那也是我活该。”他稍一停顿,口含讥讽,“你们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才会考虑我是否值得你们花费力气去救?对吗?不用了,我不是什么人,不劳各位费心!”

见朱慈烺如此愤激,夏完淳等知道是他受了无数委屈之后的发泄,完淳满怀理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恳切地道:“尹兄,你何出此言?你我纵使相交不深,也应该对我略知一二。我得知你含冤在此,立时心忧如焚!我之所以要追问这些,一来是想解开心中谜团,与其他都毫无关系。二来,我知道你隐瞒自己身世,一定另有苦衷,我等只想对你有所帮助,而不想让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倘若你实在不愿坦诚相告,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但相救之事,我们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我的老师子龙先生,虽然你不了解,但小弟一直在先生的教导下成长,才树立了济世安民之志和立身做人之本。”

见完淳说得如此恳切,想到他和夏子衿在自己落魄之时慨然邀自己入府,根本毫无私心,朱慈烺不禁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夏公子,我一时失言,对不住。”

“尹兄,你不必多虑。”夏完淳安慰道,“你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会勉强。你放心,相救之事,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朱慈烺感动地道:“我之前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方才我只是想,即便告知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徒增笑谈,难免一死,不如就这样无声无息死了罢。”

听了这句话,陈子龙等人都心中酸楚,夏完淳轻声道:“尹兄休要如此悲观,你如果信得过我等,你不妨说出来,或许我等能便宜行事。”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了。只希望各位知道我身世,也决计不要犯难。我隐瞒至今,原因之一也在于我不想成为身边之人的累赘和祸患。”

听朱慈烺这一席话,三人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因事关重大,三人均屏气凝神,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在贵府失窃之物是一块墨玉所制的螭吻,是我十岁生辰那年父皇所赠。当年,陕西进贡了一块千年难得的上等墨玉,形状天然就有些像螭吻。但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这并非祥物,因为他看起来像龙抬头,而且出自陕西。李自成在陕西起事,他们认为这玉喻示着李自成将要夺取江山。但父皇坚持认为这是祥瑞之兆,因为螭吻是消除灾妄的象征。他命人将此墨玉稍加雕琢,制成螭吻,还诏告天下,赠我作为礼物,封我为太子。一来因为螭吻是龙子之一,符合我的身份,二是因为传说螭吻能镇邪避灾,转祸为福。当时朝廷面临内忧外患,已经积弊深重,父皇整日忧心忡忡。他希望这玉螭吻真能如传说一样,消除灾殃,护佑国祚,希望我作为继承人,日后能使国运昌盛。”朱慈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父皇为国事殚精竭虑,最终还是未能力挽乾坤……”说到此处,朱慈烺联想到与父皇的最后一次见面,不禁泪如泉涌,声音哽住。

虽然先前三人已经料到了他的大致身份,但他亲口说出自己是太子,夏完淳等还是深受震动,三人一脸肃容,不约而同地同时下跪:“参见太子殿下!”

陈子龙心中激动,忍不住含泪道:“殿下,您受苦了!”顾大人更是愧疚、惶恐万分,也颤声说道:“殿下,微臣该死,微臣当即刻自裁,向殿下谢罪!”

朱慈烺挣扎着欠身,苦笑道:“顾大人,不怪你,休要自责。现今我这太子只是徒有虚名,各位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

陈子龙激动地道:“京城失陷后,殿下不知所踪,我朝不少忠臣都在暗中寻访殿下的下落,而今得知殿下安然无恙,定然欣喜若狂!”

“三位快起来吧,我能在患难中认识三位,已经实感庆幸,紫禁城早已灰飞烟灭,快快请起!勿使慈烺于心不安!”

“太子千万不可出此言,君臣之礼岂可废!”

“纵是如此,也请各位起来说话。”

三人这才起身。

朱慈烺于是把京城失陷后他如何到李自成手中,又如何逃脱,路上所经历之事直到认识夏氏姐弟详细讲述了一番,三人听得唏嘘不已,暗中感叹贵为太子的他经历国破家亡后的颠沛流离。

“就因为在流落途中我偶然得知如今的皇上在暗中寻访我,以恐我对皇位造成威胁,因此我不敢轻易泄露自己身份。因此在夏府玉螭吻失窃后,丁福又监视我举动,我才怀疑是夏大人派人拿了我的物件去报功,并派丁福看着我。因而造成了误会!”说到此,朱慈烺面有惭色地道,“夏大人襟怀磊落,对我又关爱有加,我实在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夏完淳歉疚地接口道:“一切都因寒舍而起,否则殿下也不至于辗转到杭州,生出这许多波折,受尽苦楚!”

“夏公子,你本是一番好意,我怎能怪你。这都是我命里注定吧,你不要自责,而今又能重逢,我已经喜不自胜!”

陈子龙看见朱慈烺身上血迹斑驳,整个人极度虚弱,转头说道:“顾大人,如今恐怕要速速派一名郎中前来为殿下医治,我看殿下的身体令人忧心呐!”

顾大人连连点头:“子龙此言甚是。我马上给殿下安排住所静养,并安排郎中和下人悉心照料。”

陈子龙略作沉吟:“太子目前的身份,还不宜声张,以免对殿下不利。”

夏完淳和顾大人都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一名狱卒前来禀报:“启禀大人,罗素玉又来了。”

“罗素玉?”陈子龙和夏完淳均露出疑问的表情。

“噢,是这样,罗素玉就是殿下搭救的那名女子。”顾大人含笑解释道,“这姑娘倒是有情有义,殿下被关押之后,每天都来看望,并送上饭食。”

“唔,确实有情有义,看来殿下没有白白援手。”夏完淳赞赏地道。

“让她进来。”顾大人吩咐狱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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